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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身上的理想主义情怀
2018年02月13日 邵一苹  原创   (点击: )

在我家的墙上,挂着一张用玻璃框框着的   1.3米   长的黑白照片,那是我父亲邵廷富(原重庆师范学院保鲜研究所所长、教授)19783月参加全国第一次科技大会,与四川、西藏、贵州的代表在人民大会堂和邓小平、叶剑英、华国锋等中央领导的合影。

他那次特地从北京给我带回了一件米黄色的当时很时髦的开司米毛衣,那是至今为止父亲送我的唯一的一件服装。到现在我还能感受到他那时的喜悦和幸福的心情。

父亲193111月出生于农家。祖父靠替别人长途挑盐谋生,根本没有能力供养4个儿子上大学。为了生计,1950年父亲高中只读了三期就考到报社当了一名记者。他告诉我,后来写东西来得很快,而且常常是一挥而就,便是得益于那段难忘的经历。一年半以后,父亲考上了西北大学生物系植物学专业,并取得了奖学金(他所选择的专业为他以后理想的实现提供了广阔的空间)。那时的他穷得连一双袜子都买不起,只好用布将两只脚裹上。因为家庭贫寒,加之兄弟姐妹有十二个(夭折了6个),父亲的营养严重地不足。大学时常常吐血,只好靠跑步来增强自己的体质(这又为他以后繁重的科研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花花绿绿满满一盒奖章,那都是当年父亲参加马拉松比赛时获得的纪念品。后来我的中长跑常常拿一、二名(体育老师除外),多半得益于他的遗传。

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做大学老师的父亲不仅要供养二伯伯和幺叔上大学,还要负担奶奶的生活和得骨结核的大孃的医药费,所以从不记得父母给我们兄妹三人买过一本书。

父亲那一代人大多很务实,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思想影响很深。母亲曾告诉我,父亲这一辈子,只看过一本小说《红岩》——而且还是在母亲的督促之下。印象最深的是:当我第一次拿了一本小说回家,被父亲看见了,他不加思索地将那本小说扔进了柴灶(那时我们住11舍,四家人共用一个厨房,除了各家有一个固定的烧蜂窝煤的炉子之外,还有一个共用的柴灶)。他想让熊熊的火苗烧毁我“不切实际的爱好”。照他的说法:“看小说是浪费时间”。现在想来,兴许我后来对文学的爱好,还与那一把熊熊燃烧着的火苗有关。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缺乏浪漫细胞的人,却做出了许多非常现实的人所做不出的事(现在看来,我骨子里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情怀大约也与父亲的遗传和后天受他言行的耳濡目染的影响有关)。

在对待子女的教育问题上,父亲是“浪漫”的,是绝对的“美式教育”。或者说是放任——完全地撒手,由着我们“放羊”,由着我们自由发展……父亲是一个有信仰、有追求的人。在他身上具有一种对人的“大爱”的情怀,他关心的是大众的疾苦。他的研究都直接指向“人”,为“人”服务,他希望人人都能过得更加健康和美好,他把时间和精力,都奉献给了自己一生所热爱的科研事业。现在想来,小时候在我们的生活和学习中,父母是“严重缺失”的。从不记得他们带全家上过餐馆,进过电影院,去过公园。父亲则更是一个舍了小家而顾“大家”的人。学校有图书馆,系上有资料室,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从没有为我们借过一本书回家。成年以后,我曾为此埋怨过母亲。今天想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能有现在这样自强精神和独立意识,不为既定的观念所束缚,思维超前20来年,全得感谢我那既教学又搞科研,经常出差、下乡,完全无暇顾及我们的学习与生活,因而也就没有心思为我们心灵上锁的父母。

父亲是一个有着远大理想和抱负,并为之充满激情的人。在他身上,我常常看到一种似乎是由理想主义情怀衍生出来的使命感——总希望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

父亲的第一大理想:“人人都能吃饱”,希望人们的温饱问题得到解决。

上个世纪70年代初,红薯还是四川农村的大半年口粮,但是又不好保存,极容易腐烂,严重影响了农民的生活。父亲作为农家出生的科研工作者,自然更能体谅农民的疾苦。他几乎走遍了四川的山山水水,一心扑在了红薯保鲜的研究之中,并为此付出了大量的心血。

1974年,他终于研究成功了一种依靠温度和湿度使红薯保鲜的“红薯高温窖藏技术”。结束了红薯引进中国400多年的腐烂历史,解决了许许多多农民的吃饭问题,此技术仅在四川推广后就创上百亿元的经济效益。也正是因为这一项特殊的贡献,1978年,父亲参加了十年浩劫后的第一次全国科学技术大会。这成为了他一生的骄傲,同时也为学校争得了荣誉,为学校的历史书写了新的一笔。

我想,从贫困中走过来的父亲当初在报考学校、选择专业的时候,心中就有了自己的梦想:帮助贫苦农民解决生计问题。这是他一生最大的理想,也是最大的满足。

父亲的第二大理想:“人人都能吃好”——让大家都能吃上更多更好的水果。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他发明了不含任何化学成分的柑橘保鲜剂,销售至全国各地,并推广到了海内外。1984年研制成功SM生物膜水果保鲜剂,属国内首创和国际领先水平。1989年研究成功的蘑菇和猕猴桃常温保鲜技术,属国内外先进水平。

父亲的理想主义情怀,不仅体现在生活中、工作上,还体现在与别人的交往中。由于父亲对红薯保鲜的贡献,他获得了物质上的奖励。这使我家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便成为了学校的第一个“万元户”。那时弟弟没有工作,家里为他买了一辆面包车跑客运,由于经营起来有困难,索性将车承包了出去。后来承包人不仅交不回钱,反而还来找父亲要汽油钱。喜欢把别人往好处想的父亲不仅很同情他,还准备帮助他。再后来车也没了,钱也没收到。承包人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最后是人也找不到了,也不忍心按法院的判决,收回他父母的房,让两位老人露宿街头。后来象征性地赔了一点钱,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上个世纪末,全国许多地方沙尘暴肆虐,已退休的父亲又满怀希望地想实现自己的第三大理想:“人人头顶都能拥有一片蓝天”。他到新疆了解到有一种叫“速生杨”的树种很有推广价值,回到学校动员他的     那帮老   教授、老同事、老朋友和亲戚们入股,又到歌乐山上租了一大块地,培育树苗。大家入股,本来应当是利益均分,风险共担。缺乏经济头脑的父亲没想到、也不会和他们签订有关的法律合同。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此事终于彻底失败了,人们纷纷要求退股。都是几十年的同事、朋友和亲戚,不能让他们遭受经济上的损失,出了事宁可自己担当。最后,父亲一生的积蓄不仅化为了泡影,还向自己的弟弟寻求援助,帮着“还债”。所有的损失,父亲一个人咬牙扛了下来,也从没听到他对别人有过什么怨言。

在他身上,我看到的是大气和对别人的大度,看到的是一种“大家”的风范。他的这种行为在现在看来,是那样的不合时宜,甚至是非常的“傻”。

父亲身上的理想主义情怀加上不计较得失的心态,使搞科研、懂技术的他不仅失去了很多赚钱的机会,甚至于还赔进了自己的血本。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有时候得便是失,失也就变成了得。

创造性的活动大多以精神上的自由为前提。父亲从不拘泥于书本上的知识,而是一个有冒险和创新意识的人。或许也正是因为他不斤斤计较的洒脱与超然成就了他,使他摆脱了世俗观念的羁绊,具有了站在比一般人更高的角度看问题的视野,为自己取得骄人的成就,提供了可能,从而成为了一个一心一意为社会、为人民做点实实在在事情的人——一个为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奋斗不息的“自由人”。

正是因为父亲身上的这种不计较得失的利他主义精神,几十年以来,使他赢得了大家(甚至他的“对手”)的信任、尊敬与爱戴。

在这种精神上的充实和自由状态下(退休后的他常常是自己掏钱搞科研),能够活在一种创造和奉献的愉悦心境之中,使他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患生理和心理疾病的可能。

父亲的第四大理想:“人人都活得健康”。

“硒”——被生物医学称之为生命之火,抗癌之王,细胞和心脏的保护神,以及天然解毒剂。2007年,父亲研制的富“硒”蛋,在重庆上市推广,让癌症这一不治之症的病人看到了一线希望。2011——2013年父亲又先后研制成功富硒大米、富硒矿泉水、富硒酒、富硒蔬菜、富硒茶等5种富硒食品。经权威机构鉴定和查新之后,此5种富硒食品的含硒量均属国内领先水平。   2013年   10月   9日   ,经专家鉴定,富硒茶含量152mg/kg,属国内领先水平。20141月,富硒茶已获准国家专利。国家知识产权局等部门认为,该技术成果具有较好的市场前景和投资效益。

如今当健康问题成为人们首要关注的问题时,人们对硒的认识和需求也在不断增加。现在,82岁高龄的父亲把“为大众送健康”——即对硒的推广和应用作为了自己最主要的工作。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父亲几十年如一日,把工作当成享受,从不惧酷暑严冬,也没有节假日和周末,总是愉快地、马不停蹄地奔走着……

父亲是一个勤劳节俭、严谨务实、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言必行、行必果、吃苦耐劳有担当的人,也是一个正直而与世无争的人。他的与世无争使他既保持了内心的洁净和安宁,摒弃了外界的干扰,也为他省下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

他之所以能够取得这一切开拓性的成就,最重要的是来自于他骨子里的对别人的关心和对大众疾苦的关注。来自于他的爱心和善良,来自于他的奉献精神、使命感和责任感,来自于他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敢于冒险、勇于创新的意识,来自于他几十年如一日脚踏实地、坚持不懈、不断地努力和付出。

从个人潜能的开发、利用并创造性地发挥的角度来说,父亲无疑是幸运和幸福的,正直壮年的他虽然有过文革的蹉跎,但也等到了“科学的春天”。

在父亲退休前的36年间,有6项科研成果属于国内先进或国际领先水平。他先后撰写了《甘薯高温窖藏的原理和技术》、《水果和红薯贮藏保鲜新技术》等专著,并在国内外刊物上发表了《甘薯高温窖藏的生理生化机制》、《柑桔新鲜保鲜剂——液态膜》、《蘑菇常温贮藏保鲜研究》、《猕猴桃常温贮藏的研究》等50余篇论文。有的被评为全国和四川优秀论文,有的还被联合国有关刊物收录。1990年父亲被国务院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终身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被誉为“中国保鲜大王”。

父亲这一生是精彩的。他不仅是一个有着理想主义情怀的人,还以自己的科研成果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他的人生是非常有意义和有价值的人生。

在我看来,父亲堪称一个优秀的科学工作者。他相信科学,敢于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用所学的科学知识创造性地为大众服务。他的优秀,不仅在于他开拓性的发现,为社会为大众作出了贡献,更在于他人品的高尚。

人是需要有一点精神的,生命中需要有色彩,也需要有光的照耀。有理想且利他的人生或许不一定是经济上很富裕的人生,但一定会是精神上非常充实、丰满和富足的人生——是一种更加美好和有意义的人生!

这是父亲给予我们的启示,也是我们从父亲身上所获得的一笔永远取之不竭的精神“财富”。

(编者注:邵廷富于2018年2月6日去世,邵一苹以此文纪念她最敬爱的父亲,此文曾于2014年9月收录文集《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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